草木皆禅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■    杨华（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）
神奇的中医博大精深，中医学上任督二脉是人体最主要的两条经络，分别位于前胸和后背的中间线，脉通全身首尾循环。天真无邪的孩童时代，经脉少被干扰，不易阻塞。成年后，当贪念、怨气和忧患过多时，脉络会阻塞不畅，致使百病丛生。

在民间，往往一些草本，可清除人身体内的不畅。我家祖传一些治病土方，传承下来，先辈们以身作则，常以药草本性喻人之本性，从身体到心灵，从有形到无形，从物质到灵性。他们言传身教和这些品性各异的本草，也顺势打通了我精神上的任督二脉，让我清神疏导，像定海神针，让我浮躁的心有了归依。

艾草：纯粹圆融的心气

“日暖桑麻光似泼，风来蒿艾气如薰”，多年前古老的通城隽水河边上的野艾葳蕤繁盛。可是现在修堤坝工程早已斩草除根了。古诗词中与“野”相伴的艾草，在勤劳灵活的双手下团成一个个青葱悦目的艾糍，即清代袁枚笔下的青团：“捣青草为汁，和粉做粉团，色如碧玉。”

除了做艾糍，妈妈还把它和鸡蛋做成汤，轻微的香，淡淡的苦，与我们的寻常生活牵牵绊绊，圆融出一片清朗好时光。我坐月子的时候，妈妈每天将艾叶熬制成浓汁让我淋浴，艾叶的香气让我舒心安宁，洗去的不仅仅是寒湿之气，仿佛所有内心的焦躁烦闷也一并清除。古时，可用艾绒做火种，一个村庄受到瘟疫侵袭时，唯有掌管火种的家庭躲避了瘟疫。新冠疫情三年，我少不了用艾叶熏房间或泡脚，去湿寒，效果亦佳。

《诗经》中说：“彼采艾兮，一是不见，如三岁兮。”，《本草纲目》曰：“艾叶服之则走三阴而逐一切寒湿，转肃杀之气融合。”青青艾叶，朴素翠绿，但凡有土的地方，都能找到它的身影，而且越是长不出其他植物的荒坡草地，就越是能找得到它。它的纯粹亲善，朴实包容，像极了在数次颠沛流离的大迁徙中的客家人。荆棘路上的磨难使得客家人坚忍不拔，自强不息，用圆融的心去消融不同文化之间产生的矛盾，以及人与人因不理解而生出的戾气。

砂仁：绵柔但有力量的爱

妈妈经常用砂仁煲汤给我养胃。《本草求真》谓曰：温脾暖胃快滞。小小的棕黄色小果，散发出独特的香气，让我胃暖心安。砂仁的浓郁不会很快释放完，而在不断的熬煮中绵绵不绝，这是因为砂仁果要把心都交予了你。

你若安好，便是晴天。父母的爱是朴实无声，他们给予的爱就像其貌不扬的砂仁果，在低调中温暖我，成为我身上一副温柔的铠甲。

犹记得一年雷雨夜，上完晚自习回家，看到家门前一条小路已被积水浸没，正着急没有雨鞋无法前行。忽然，黑暗中一束微光照来，原来爸爸已在路口等候多时。他用手电筒照着地面，让我小心踩着上面铺好的砖石过去，这时，我才发现大大小小的砖石一块块被铺至家门。爸爸在前面一步步引路，我看着他，早已感觉不到风雨打在脸上的刺冷，我只想扑到爸爸背上，感知那如朱自清父亲的背影一样的踏实，以及被无言的父爱包围着的温馨。

我喜欢砂仁这种不张扬，但又丝丝入扣的温暖，它教会了我要存仁爱之心，做有大爱之人。也许一次不经意，不起眼的伸手就给了别人一个宇宙。所有的内藏的、外露的爱都不会让你独自负重前行。

甘草：逆境之下的坚韧

小时候，因生病不得不喝中药时，妈妈总与处于抗拒的我，先打上几回合的心理战。后来看到我喜食甘草，于是在熬完中药后先说一句：喝完后有甘草。我的心理防线顿时溃败，把中药一口闷，然后迅速含上一片甘草，仿佛那舌尖上隐约传来的甘甜，能弥补苦涩。妈妈蹲下看着我，笑着说：“先苦后甜哟，囡囡。”

妈妈每年腌制的酸梅汤，梅子的酸和甘草的甜，像极了欢喜忧愁参半的人生。甘草不是顺境之物，它生长在干旱、半干旱的荒漠草原、沙漠边缘和黄土丘陵地带，在或高温、或严寒、或风沙的磨砺之后，把内心熬成了甘甜。

成长路上，父母担心不理智的专爱，会把我变成依赖性强、遇挫就蔫的温室花朵，因此在很多事情上他们坚持从严动真，从不会刻意帮我扫除障碍。当我第一次面对大孩子的欺压，第一次独立做手工，第一次升学考试考砸，直到后来第一次离家求学，第一次失恋，我逐步在不同人生阶段的屡次失利中，重拾甘草那般的倔强；任风沙裹挟，当是酝酿出甘甜前的打磨，披荆斩棘、苦尽甘来。它告诉我，纵使生命充满坎坷，也仍步履向前探索。

当归：无法割舍的亲情

漂泊异乡，有时较少和父母通电话，偶尔几次也是寥寥几句。妈妈得知我因作息和饮食导致气血不足，在电话那边不断督促我要喝当归煲鸡汤，调气养血。

当归，当归，离人当归来。我默默念着几遍，眼泪夺眶而出。当归，又名文无，在古代称作“思念的特效药”，当你收到远方亲人寄来的“文无”时，表示对方已很久没有收到你的只字片语，问你何时“当归”。它是盼儿慈母中“黄尘翳沙漠，念子何当归”；正如思家游子吟唱的“游子疲惫当归乡，最念老屋居高堂”。

独在异乡为异客，每年相聚时间愈加珍贵。原本是“父母在不远游”，现在却是儿何往，父母随。但在没有与父母相伴的日子里，彼此的思念就像是当归所浓缩的心血，当归温补的何止是气血，更多的是凝聚绵绵无尽的乡愁。

“虽然儿女像风筝远扬了，父母的心还总绑在线上。”当归提醒我：无论漂泊多远，永远也走不出父母的心岸。当身心疲惫不堪，父母所在之处就是加油站，儿女的回归，终会解了父母的殷殷相思之愁，而他们则让儿女劳累的身体和迷失的心灵归于本位。如今斯人已去，徒留思念追忆。

灵动有性格的本草，在大自然中默默地循环他们一生的修行，不停地磨炼各自独特的秉性。打磨成熟之时，便是它们对人类的馈赠之时，它们为人类完成了解病去疾、调身和心的使命。

一花一世界，一叶一菩提。草木皆禅，草本澄心，本草身上有我们需要传承的美德，人们烦躁的内心用本草精神去澄心定神，凡尘中才能达到宁静致远、淡泊名利。

(编辑：王成高)